【苏靖/殊琰】三分逊雪 03
第三章 代价
“先生可知,不饮此水,不忘此生之事,是要付出代价的。”
“是何代价?愿闻其详。”
“不忘记此生之事,只是一个由头,其必然有果。有些人,是有大仇未报,来生还想让那人血债血偿。有些人,则是要记住此生的机遇,以便来生平步青云,腰缠万贯。有些人,和先生一样,求而不得,思之如狂,想来世与之厮守终身。那代价就是,果永远不成果。寻仇的来世依然要看那人活着,求富贵的来世依旧潦倒落寞,怀爱慕之心的依然不能相恋相伴。”
梅长苏眼底有暗流涌动:“我和景琰,本就不可能,相恋相伴。这一点我无所谓。”
“先生还是把代价想的太轻了,天道轮回,自有它的玄妙和规矩。”
“无妨。我只是不想忘记他。”
“既然先生已经决定,那也很好。”白发苍苍的老妪又变成了面庞光洁的少女,“请穿过这道忘川镜吧。”
镜面慢慢扩大,闪耀着柔和的白光,梅长苏没有犹疑,径直跨了过去。
「梁国帝都 金陵」
“殿下,怎么这么急着准备走,马上天色就暗下来了,夜里骑马不安妥啊。”战英看着自家殿下读完廊州寄来的信之后,片刻不停的去宫中请命,回来后又迅速收拾起行李,现在从演武场牵了匹马就准备走了。
“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,战英,这次你就别跟着去了,好好看管巡防营。我还夜里行军打过仗,这里去廊州的路,我还是熟的。”景琰翻身上马,动了动缰绳,示意战英让出道来。
“殿下一个随从都不带,属下实在是不放心。”战英站在马前一动不动,“殿下现在贵为太子,一举一动许多双眼睛看着,不比以前自由。就让属下一同前去吧。”
景琰实在是拗不过这位亲随,只得答应。
「廊州 江左盟」
“太子殿下就快到了吧。”蔺晨在门框旁,悠闲的吃着汤圆。
黎纲一脸疑惑:“蔺少爷开什么玩笑呢。廊州到金陵,这可是不少路啊。算算路上休息的时间,太子殿下最早也要明日才到吧。再说宫里这么多事,晚个一两天也是可能的。”
“啧,你们这群凡人,到底是不懂得揣摩人心啊。我在信里说长苏命悬一线,他哪有不拼命赶路的道理。”
蔺晨话音刚落,侍从便通报太子殿下在门前下马。黎纲赶忙小跑着去迎接:“蔺公子也太会折腾人了,太子殿下想必是不眠不休连着夜骑马……”
景琰焦急往院内赶,正巧碰上黎纲。
“太子殿下!”黎纲赶紧双手相合行礼。
“黎舵主,小殊……我是说苏先生现在怎么样了?现在可否让我探望。”
“殿下不必着急,宗主性命无忧。请随我来。”
景琰这时一颗心才放了下来,惊觉骑了一夜的马,已是浑身酸痛。
卧房内晏大夫在熬药,飞流眼巴巴的看着,蔺晨剥了个橘子在吃。见景琰进来,皆行礼。景琰点了点头,目光落在了榻上的梅长苏身上,看上去睡得还算安稳,气色也不错。
蔺晨吧唧吧唧的吃完橘子:“殿下,前些天虽然有些凶险,但是已经转好了。长苏服的是续魂丹,我来给殿下解释一下。”随即便噼里啪啦一顿长篇大论。
“也就是说吧,要不是宫羽及时提醒我们长苏对你爱的深沉,我们真准备让他一命呜呼了呢。现在当务之急,就是帮他明白自己服下了续魂丹,要尽快摆脱幻境醒来。”
蔺晨说的直接,景琰脸上一阵白一阵红,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。
蔺晨“啪”的把扇子合拢,脸上浮起不怀好意的笑容:“不会吧,太子殿下,你是真的不知道长苏喜欢你啊。”
“我……我确实不知道。我也不会往那方面想。”景琰支支吾吾的,“但是既然他不曾表明过,蔺少阁主也不必过度揣测。”
“什么,殿下还不信了!”蔺晨声音陡然高了起来,“那他服下续魂丹是如何活下来的,再说他还给你写了整整三十六封信啊,我们可是一个字都没有,是不是啊,黎纲。”
景琰这时到是冷静下来:“他最挂念的,是大梁江山。写信予我,说到底只是用欺骗的方式让我好好做这个皇帝而已。他对我,远没有对你们坦诚。”
“哎呀!朽木不可雕也!”蔺晨觉得自己要被气炸了,“可是他一天到晚念叨你的名字,你不信自己听。”
景琰愣住了。
“而且,他还说过他觉得你最好看!我也觉得还算个美人儿吧……”
景琰的脸“呼”的一下红了。
战英在一旁听不下去了:“蔺公子,请您对殿下尊重些,不要胡言乱语。”
“好好好……”蔺晨一脸无奈,“殿下,不管您信不信,但林殊或者是梅长苏,对你而言都是极为重要的人吧,现在帮他醒来,你应该责无旁贷吧。”
“这是自然。”
“好。服用此药醒来的人,一位是长白大侠,一位是郭霖姑娘,我都遣人去问过。长白大侠昏睡了两年,有一天,他的死对头路阳明掌门死于非命,他夫人便在他耳边告知他此事,结果第二天,醒了;至于郭姑娘嘛,她的未婚夫每天伴其左右,六个月后她就醒了,说是原定这个时候成亲。你看,这两人都是现实中有所牵挂,恨也罢爱也好。我觉得吧,你就没事儿和长苏说说话,说不定哪天他就听进去了。”
蔺晨说完后,一屋子的人大眼瞪小眼。
黎纲讪讪的开口:“蔺公子,这方法真的可行吗,听起来有些徒劳。”
“你这是什么话,现在你就是往你家宗主身上扎上一刀他都毫无知觉。既然那两位醒来了,我们就照着试一试呗。”
战英在一旁不由发问:“可是太子殿下诸事繁忙,怎么能常常和苏先生说话呢。”
“哎呀,这有何难,蒙大统领不是最会选宅子了嘛!”
景琰立刻应允下来:“好,那就按蔺公子说的办。”
“好嘞。太子殿下路途劳顿,快去歇息吧,剩下的交给蔺某吧。”
“不碍事,我再在这里守一会儿吧。”
萧景琰还在为刚刚蔺晨所说的话震动,心里一阵暖,又一阵酸楚。小殊,我们就像两只蚌,把尖锐的秘密紧紧关住,任它磨损最柔软的情感,直至它变为一粒只有自己知道的珍珠。不知你的幻梦里,是否有我,我又是什么模样?
「梁国帝都 金陵」
梅长苏头痛欲裂,缓缓的直起身来,睁开眼睛。一旁的侍童惊喜的呼喊:“先生醒了!快去拿洗漱的水盆和毛巾来。”
四周是熟悉又陌生的房间,放着自己读过的书、收藏的字画、爱把玩的机巧玩意儿、喜欢的砚台和常用的手炉。
黎纲恭敬的走过来:“宗主总算是醒了,这次病的太吓人了。我去告诉晏大夫,再让他来瞧一瞧。”
黎纲的模样,倒是看起来年轻许多,像刚入江左盟的时候。梅长苏恍惚了许久,不知道今夕何夕,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,人在何处。
晏大夫倒是还是老样子,一脸不高兴的嘱咐了半天,说是最近不要出去,好好养着,过个四五天再进宫。
梅长苏疑惑不解,忍不住问黎纲:“黎纲,此时是何年何月何日?”
黎纲也不多心,咧开嘴笑笑:“宗主睡了三日而已,想不到竟然糊涂了。现在是丁卯月十五日,贞平二十一年。”黎纲特意说的一板一眼,想不到刚好解了梅长苏的疑问。
贞平二十一年,离赤焰逆案发生还有两年。
赤焰犹在,为何我是梅长苏?
梅长苏试探着问:“江左盟的弟兄最近有什么异动或者消息吗?”
黎纲老老实实的答:“大家都很惦记宗主的病,别的倒没什么。”
江左盟也在?是了,黎纲仍然唤我宗主。
梅长苏皱眉想了想,又道:“我在梦中见到廊州,实在是想念早些年快活的日子,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,要来金陵。”
“还不是黎老先生拜托宗主吗。”黎纲扶梅长苏去案前坐着,侍童拿来铜盆、毛巾、梳子和镜子,为他擦脸梳头,“老先生想去云游四方,又身肩太傅之职,只能拜托宗主来当这个太傅了。”
这一世,我竟然是太傅?梅长苏有些哭笑不得。
镜中的面庞还是梅长苏的,只不过年轻生动了许多,不再因为火寒之毒惨无人色。
“对了,宗主。誉王和太子送了好些补品过来,您必然是要退还给他们的,所以还好好的放在院内。”
梅长苏点了点头,想到上一世费尽心力与他们争斗,不由厌恶起这二人来。
“靖王殿下之前奉旨在东海练兵,现在在回京的路上,连送了几封信来,说宗主醒了一定要告知他,早上见宗主清醒了,我已经差人飞鸽传书。此时算来,靖王应该两三日便能到京中了。”
“景琰?”梅长苏惊异的转身看着黎纲,黎纲也吃惊宗主直呼靖王名讳。
梅长苏没有解释自己的失态,反而为事件和时间对不上头疼不已。
景琰此时在东海练兵?那不是开文十九年的事吗?足足提前了两年。
五日后,梅长苏身着青色长衫入宫,在太学院授课。听课之人均是皇子与世家子弟。
梅长苏颇为心烦意乱,他知道他在等十九岁的萧景琰。忐忑又期待。颤抖的内心中,徒生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。
终于门外走来了所盼之人,少年皇子,又是沙场将领,自然英姿勃勃,气度非凡,一身红衣,剑眉星目,只让人感叹。
梅长苏不敢眨眼,细细描摹那人年轻的眉眼,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。恍惚间他想到烛光下孤独的帝王,瘦削的脸庞,紧皱的眉头,不再有鲜活的气息。锥心刺骨的痛让梅长苏紧紧握住了双拳。
景琰身后跟着一位白衣少年郎,大大咧咧的走上前来勾住景琰的肩膀,肆无忌惮的笑着,神采飞扬,意气风发。
梅长苏呼吸一滞,如同当头棒喝。
那人的衣着、身影、容貌、表情梅长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,却让他四肢百骸都浸入寒冰,无法动弹。
那正是十七岁风华正茂的林殊。
两人走到梅长苏面前行礼,梅长苏回过神来,每个关节都僵硬着,声音沙哑无力:“靖王殿下,林……林殊少帅。”
景琰极为开心的笑了,年少时没有长开的五官有说不出的秀气和明媚:“太傅的病可都痊愈了?”
林殊扮了个鬼脸,眼睛滴溜溜转着:“太傅可不知道,思明先生教的可无聊了,也不知道陛下从哪里请来的。景琰都听睡着了。”
景琰面上一红,瞪了林殊一眼:“太傅不要听他胡言乱语,睡着的明明是他。”
梅长苏看着他们,如同昨日重现。那是他们时不时斗嘴,景琰脸皮薄,又固执,常常被林殊说的哑口无言,躲着生闷气,但逗一逗又好了。后来霓凰来了,三个人景琰总是被“欺负”的那个,他又不忍心看景琰生气,又喜欢看他涨的满脸通红、不知所适的样子,可爱的很。
梅长苏满心满腹都是酸楚,苦味从舌根蔓延开。
“先生可知,不饮此水,不忘此生之事,是要付出代价的。”
“先生还是把代价想的太轻了,天道轮回,自有它的玄妙和规矩。”
原来如此。
原来这便是代价,果然太过沉痛。
这一世,我竟完完全全是梅长苏了。我妒恨的,竟是年少的自己。
我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,看着你。
你近若咫尺,却,触不可及。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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